黃土高原上的山頭峁子延綿不絕，星羅棋布的村莊宛如鑲嵌在黃土地上的寶石，隨著時間的變換，時而與黃土融為一體，時而在蔚藍的天空下燦爛奪目，時而像乖巧的孩子。尤其是夏日的村莊格外清爽，清晨的雞鳴，午后的蟬叫，夜晚的犬吠，都是縈繞在陜北人心尖兒上的福音，給有些沉靜的黃土地增添了一絲生機，于是，夏日來臨時，村子熱鬧幾分，陜北就熱鬧幾分。
陜北的黃土有多厚，陜北人對生活的熱情就有多厚。背坬上的山丹丹花是生活的調(diào)味品，傍晚荷鋤而歸時，刨一株聞名遐邇的山丹丹花，“硬生生”塞給做晚飯的妻子，妻子的臉立時像熟透了的蘋果，羞澀中帶著芬芳。土畔上馬蘭花結出的“鎖牛牛”揣進孩子的衣兜，孩子立時變成歡樂的精靈。鹼畔峁子上的杏子由青澀泛起淡黃的成熟，山桃原本仰著高傲的頭顱也變成了沉甸甸的穩(wěn)重，似乎在感恩這厚厚的黃土地，有幸在這片黃土地上生根發(fā)芽。就像生活在這里的人們，盡管這土地干旱且貧瘠了些，但厚重的熱情給予了生活的希望，小小的種子依舊能生根發(fā)芽，再茁壯成長，而后孕育出無限的生命。
清晨的霞光如萬縷金絲，直勾勾地連結著黃土地的勤勞與天際的溫暖。天微微亮便起來的父親，正在干涸的莊稼地里用鋤頭勾拉著雜草，發(fā)出了“噌噌”聲響，苦菜、冰草、狗尾草這些耐旱的野草便被鋤了去。綠得發(fā)黑的玉米秧子隨著微風的輕拂翩翩起舞，應該是為身邊沒了雜草而載歌載舞。父親與黃土地打了一輩子的交道，春種秋收的日子算得明白，干旱少雨也知曉個時節(jié)，盡了自己的力，剩下的再交給年頭光景。就像山峁圪梁上的杏樹和山桃樹，哪怕再怎么干旱，總要結些果子，再用翠綠的葉子裝點一番，畢竟健康、活力、希望的前提是用勤勞去創(chuàng)造，努力了多多少少有些收獲。
日上三竿的太陽開始變得格外毒辣，村莊、梯田都泛起陣陣熱浪，忙活了一早上的父親，顧不得歇息，又扛著攔羊鏟子放羊去了。比起水草豐美、魚蝦游弋的江南水鄉(xiāng)，干旱讓陜北成了無數(shù)人眼中的不毛之地，沒有參天大樹，沒有清澈的溪流，即便是不知名的野草也是稀疏得緊。好在陽峁子背坬喚作檸條的灌木很多，生長著也快，羊群今個吃一遍，明個再吃一遍也不打緊，三兩天的工夫又生長得茂盛起來。父親說檸條是黃土地對陜北人的恩賜，養(yǎng)活了羊群，養(yǎng)活了陜北人。在陜北，養(yǎng)羊是摘掉貧困的帽子，走向幸福生活的不二之選，如若不然，靠著幾畝干旱到連雜草都長不大的農(nóng)田，陜北將永遠是貧困落后的代名詞。
夜幕降臨，父親趁著暮色趕著羊群回了圈，大羊小羊爭先恐后地撲向水槽，“吱吱”地喝起了水，山溝旮旯里沒有泉水溪流，吃了一肚子草的羊兒，恐怕也口干舌燥的厲害，不時，水槽里清澈晶瑩的水便下去一大截。母親知道羊是最愛干凈的家畜，淘米洗碗的泔水斷然不喝，于是，每天在父親放羊后，她便挑起水桶，到鹼畔底的水井里挑幾擔水，將水槽裝得滿滿當當?shù)摹？粗韧晁谘蛉?ldquo;撒歡兒”的羊羔子，母親笑著對父親說：“老頭子，這幾個羊羔又長大不少，明年這個時候能賣個好價錢了。”母親最愛看羊羔歡實地跳，她認為羊羔子跳著、跳著就長大了，卻從不提及一年四季從不間斷的挑水、掠樹葉、砍苜蓿的辛勞。
我到漢中工作多年，難得有時間回一趟陜北，但每一次回去，都會可著勁兒幫著母親喂養(yǎng)家畜家禽、挑水到菜園澆地，去田間地頭幫著父親播種鋤草、收割莊稼，為此，妻子總是調(diào)侃我回到陜北人變得勤快了。殊不知，在我看到父親和母親從雞鳴開始便與生活糾纏不休，忘了時間，忘了疲勞，忘了除農(nóng)活之外的時光，我便極力想著多干一些，讓父母少干一點，哪怕只能減輕一絲負擔，我多做一點又何妨？何況，我總記著母親曾經(jīng)的教導，人活著不能忘本，勤勞一些，日子總有個盼頭。五一假期回陜北，父親和母親依舊是那般忙碌，天微亮時，便推著播種機去地里種玉米，我也起了個大早，幫著推播種機種玉米。
由于我較肥胖，加之平日里不干農(nóng)活，不一會兒便累得氣喘吁吁，父親笑著說：“你這年輕人還比不上我這老漢腿腳麻利，回漢中以后多鍛煉一下吧，減減肥。”父親的話并不是在嘲笑我，而是趁我稍作休息時，又推著播種機走了一圈。望著父親和母親黢黑的臉上道道皺紋如同縱深溝壑的黃土高坡，單薄的身體在清晨的微風中微微發(fā)抖，我才深刻體會到生活在陜北農(nóng)村的不易，他們從日出到日落，把所有的勤勞獻給羊群和土地，于是我立即起身，加入他們的行列。
前些日子，我給母親打電話得知陜北最近下了一場雨，父親依舊早晨起來鋤地，快中午時去放羊，母親除了喂家中的雞羊狗兔，還擺弄菜園子，希望園子里的菜能多一些收獲，畢竟，在陜北這塊土地上，在田間地頭出一把子力氣，就有吃不完的瓜果蔬菜，粟稷豆麥也能堆滿谷倉。事實上，陜北人的幸福就是用勤勞來書寫的，敢于付出辛勞，紅紅火火的好日子便不再遙遠。（漢鋼公司 王德中）
